尼采(1844—1900)这个在中国广为人知而又知之不多的人物,有着他独特的生活经历和思想特点。他是大学教授,然而他否定其他兢兢业业从事教育的教授工作;他是哲学家,但他异常起劲地反对出现在他以前的诸家哲学。他高喊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口号:重新估定一切价值!不仅在东方,就是在西方哲学,尼采向来就是一个有争论的人物。尼采哲学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,他以独特的方式预示了现代西方社会中深刻的精神危机。
尼采的思想反映了当时正在形成的垄断资产阶级的要求和愿望。他谴责自由资产阶级,称他们为因循守旧、苟且偷生的庸人,认为必须否定受理性主义、以及人道主义的影响而日趋没落的西方文明,提倡主观战斗精神和对生活的肯定态度,强调进化即是权力意志实现其自身的过程,人生的目的就在于发挥权力,扩张自我。鼓吹超人哲学,认为“超人”才是历史的创造者,他有权奴役群众,而普通人只是“超人”实现自己权力意志的工具。他反对民主、社会主义和妇女运动,甚至谴责医生拯救病人是一种犯罪。主张艺术是权力意志的一种表现形式,而艺术家就是高度扩张自我、表现自我的人。尼采的第一部著作是《悲剧的诞生》,他提出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。日神的光辉使万物呈现出美的外观,制造一种幻觉,酒神象征着情绪的放纵,它的一种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颠狂状态。我们都很喜欢听音乐,而音乐正是日神与酒神精神的一种综合情绪的表露。尼采认为,看悲剧时,"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",通过个性的毁灭,我们反而感觉到世界生命意志的丰盈和不可毁灭,于是生出快感。现实的苦难化作了审美的快乐,人生的悲剧化作了世界的喜剧,肯定生命,连同它必然包含的痛苦与毁灭,与痛苦相嬉戏,从人生的悲剧性中获得审美快感。这就是酒神精神的要义。日神精神就是沉湎于外观的幻觉,反对追究本体,酒神精神却要破除外观的幻觉,与本体沟通融合。前者用美丽的面纱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,后者揭开面纱,直视人生悲剧。前者教人不放弃人生的欢乐,后者教人不回避人生的痛苦。前者迷恋瞬时,后者向往永恒。日神精神的潜台词:就算人生是个梦。我们也要有滋有味地做这个梦。不要失掉了梦的情致和乐趣;酒神精神的潜台词是:就算人生是幕悲剧,我们也要有声有色的演这幕悲剧,不要失掉悲剧的壮丽和快慰。
尼采认为权力是生命意志的目标,人生就是强弱权力意志的较量过程。这种权力意志实际上就是用酒神精神改造过的"生命意志",征服异已,使之成为自己生存,发展的工具,这是生命的原则。因此他将人分为天才和流氓。一个能否对人和持审美的态度,是肯定人生还是否定人生,归根到底取决于内在生命的强成衰弱。他还宣称"上帝死了",号召打破偶象,破坏陈腐的传统观念,提倡狂放不羁的酒神精神。人类的活动(不论体力或智力的)创造了艺术,艺术来源生活,而那些不朽而光辉,得以长存至今艺术形象,是人类活动在无边的历史长河的淘洗下,脱颖而出的精华。在同一时期,不同地方的人类文明以自己的社会形态、文化风格为原型,创造出了众多特点鲜明的艺术形象。在这些形象当中,堪称经典,为我们所熟知的两位,即本文将要讨论的夸父和普罗米修斯。在讨论他们之前,我必须不厌其烦地补充一点历史背景知识,这样将有助于文章的铺展和读者的理解。所以请耐心地读下去,肯定会有所受益。
如果我们假定,这两位曾经以人的形式,在大地上行走的话,那么他们大致生活在同一个历史阶段——公元前第三个千年至第一个千年之间。这个时期是人类历一个重要的过渡阶段,即由新石器时代向古代文明时期过渡。在这个伟大的变革时期,因为灌溉农业、金属冶炼,和牛耕农用动力的产生和推广,古代文明首先在中东破土而出,然后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向各地传播。在这一时期,中东出现了美索不达米亚文明,东边,黄河流域出现了中华文明的雏形,印度河流域出现了古印度文明;在西边,埃及文明诞生于尼罗河流域,地中海的波涛和美丽的克里特岛是孕育米若斯文明的摇篮。紧接着,在亚欧的古代文明之后的,是中美洲的古老文明。这是一段古代文明焕发活力,欣欣向荣的时期,也是一部反映人类挑战自我,突破自然的伟大诗篇。从新旧石器时代的蛮荒中苏醒过来的人类,仿佛是受到文明之火的启示,他们睁开双眼之后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用自己微薄的力量,向强大无边的自然发起挑战。现在看来,人类无疑是赢得了这场战争,他们成功地开辟了一片自然奇迹之外的广阔天地。但是,当时的人类决不会有这样的自信,在他们辛劳而短暂的生命中,一定充满着“人生苦短”的慨叹。在古代文明的发源地美索不达米亚,频繁而又无规律可循的可怕山洪,与反复无常的气候变化,时时刻刻摧残着那里脆弱的农业生产;而周边游牧民族反反复复的侵略、骚扰,又是破坏文明国家国计民生的一大威胁。翻阅苏美尔人的文献,我们看到他们用这样文字来抒写对人生感慨。“只有人,寿命不久长,无论做什么,都如清风一扬。”
在可怕的自然力面前,我们的祖先是十分渺小的,但他们心中涌起的欲望又无法让他们在与自然的对抗中妥协,实际的情况是,人类已经没有退路了,在与天地进行的斗争中,他们必须放手一搏,哪怕这是一场必输的战斗。古人是怎样看待他们与自然力的较量呢?人类的神灵意识,贯穿着人类发展演变的历史。自然力量在他们眼里,化身成为无所不能的神灵,步入文明时代的人类向自然发出的挑战,实际上就是在挑战新旧石器时代的人类心中不敢逾越的权威——神灵。神界与人界分异的产生,其实是非常合理的,我们无法想象,绝大多数古人会忽视神灵的存在。事实上,也正是因为对自然力量的惧怕,人类才需要神——那是一种强有力的依靠,不论他降灾还是赐福,都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。
“宇宙心灵所怀蓄的矛盾,在他看来显然是由于种种不同世界的交错混乱,譬如说,神界与人界,这两者分别来说都是合理的,但是,正因为它们分庭抗礼,所以势必各因其个性而经受痛苦。当个人勇敢地努力追求共性,当他试图跨过个性的界限,从而使自己变成的宇宙生灵时,他定必经受那隐藏在万物本质中的原始矛盾,也就是说,他越轨了,因此受苦。”——尼采《悲剧的诞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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